他要走了。当然要告诉红云,辞行。红云知道挽留不住,问他买车票的钱凑齐了吗?他说有了。红云要上街买些当地的特产,让他给妻子、闺女带去,他表示买过了。红云就让他和搭档散场后到茶社对面的饭馆聚会,给他们饯行,这就不能推辞了。
时近深夜,已经该打烊了,小饭馆显出几分冷落、凄清。一张木桌上摆满了酒菜,红云频频举杯敬酒,给三立和他的搭档夹菜。敬过酒,他们也道过谢了,席间便有些沉默。红云仿佛怕这临别前的沉默,不时挑起新的话题,一张粉红的脸上漾满笑意,语音却一阵阵有些发颤:你们明天走了,路上多保重,以后还要来呀……济南这地方不错,有山有水,有市场有茶社、戏园子,只要有本事,是能够挣钱糊口的。你们说是吗?
三立和搭档便应着,点头,他们望着挟几许酒意谈笑风生的姑娘,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了刮目相看的敬佩之情,可怜而又刚强、柔弱而又豪爽的红云姑娘,多谢你了,多谢了……
转天上午,三立和搭档乘火车踏上了返乡之途。
从此天各一方,四海飘零,三立和红云象被秋风吹卷着偶然在空中相聚的两片落叶,转眼间又飘开去了,各自从对方的视野消失了,再难聚首,音讯全无。
岁月流逝,时隔半个多世纪以后,已是古稀之年的三立曾经向从济南回来的老友打听,赵红云这个人还有吗?有哇,老友说,听说嫁了个很不错的丈夫,日子过得挺好,人还是那么漂亮……三立用心地听着,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,一个闯荡江湖的女艺人,老来有这样的晚年,是应该庆幸的了。只是,她还记得马三立吗?这么多年了,难说呀,难说……想到这,他竟又涌起一阵不堪回首的感慨,觉得自己真是老了。
然而,值得告慰的是,当年的红云没有忘记他。我写的《马三立外传》一书,去年年底在《北京晚报》上连载,有人把报纸捎给了红云,于是——来信了。
三立在电话里告诉我,红云在信中说.过去了这么多年,三立已经是大名人了,还没有忘记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艺人,她挺感动。还说她现在生活很幸福,每天早晨和老伴一起去花园遛早,练剑,有时还在联欢会上唱两段京剧呢。又说,老伴也爱听他的相声,在信上同他好。还有,她想要他的一张照片,做个纪念……
这是要给的!我几乎情不自禁地插话。
是呀我得好好找找,这么多年了谁想到又有了联系,这回你知道我讲的事都是真的了吧,有工夫,你来,咱们再聊聊。
电话放下了。
我在原地又站了半天。我竟也有些兴奋,为两位老人,为他们纯真而美好的感情。为漫长而不寻常的半个多世纪的岁月,为人间有过的磨难、痛苦、辛酸和真诚,为永存的记忆与情思。作者:刘连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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